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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真假千金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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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暮, 夏國公府兩位娘子的及笄之日正是煙光晴好,煦風惠暢。

及笄禮特設於城郊有著“萬花之園”之稱的薈華園,由德高望重的宮中長者秦太妃主持。

霍西洲是在上一次國公府與娘子一別多日之後, 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娘子。

燕愁以為霍西洲這個年輕人能力出眾, 得之如虎添翼,將來引薦至林侯軍中, 成就必然不會在自己之下,因此對霍西洲頗為看重。但越到及笄禮日, 燕愁發覺霍西洲的情緒愈發低落, 猜測到, 他因身份低微, 無法參與娘子們的重要成年之禮而黯然,於心不忍, 這日原來不是霍西洲當值,但燕愁自作主張找了個人,將霍西洲換上來了。

那人本也不想今日在薈華園當值, 大約是怕出紕漏,反而惹禍上身。

霍西洲持劍停在院墻外圍, 一片被頭頂碩大無朋的翡翠濃蔭遮蔽的角落裏, 脊背抵墻, 雙目遠視, 正能眺望得禮臺正中央。

至開禮儀式起, 夏國公燕昇步履雍容, 越眾而出, 對秦太妃行禮,接著於眾賓中揚聲道:“今日笄禮宴會之上,高朋滿座, 某對賞臉前來參與小女笄禮的佳客不勝感激,特備薄酒,還請諸位開懷暢飲。”

說完,命國公府精細挑選出來的行事最為穩重的下人們都過來斟酒。

燕昇再度氣沈丹田,揚聲請二位及笄娘子出。

霍西洲驀然屏住了呼吸,視線凝定,原本靠著垣墻的身軀瞬時拉直了,朝著場中央看去。

在一片嘈雜聲驀然靜謐了下來的矚目中,今日的兩位主人公於仆婦婢女的簇擁下,緩緩登臺。

左為燕夜紫,一襲煙雲紫璽花寬袖對襟外衫,配藏藍團花披帛,裙裾曳地,宮絳曼卷,發髻巍峨,如淩雲仙子,其間牡丹步搖珊瑚珠釵錯落點綴,掩映著描畫得嬌媚無限的粉紅花面,斜紅幾乎掃入鬢發中去了,格外艷麗絕俗,甫出現便教無數人眼前一亮。

右為燕攸寧。

當她出來的時候,滿座賓客立刻便感覺到了,國公府的這二位千金迥乎不同。

二娘子身穿顏色素雅清淡的桃花色裙衫,梳元寶髻,發飾簡潔清新,兩支攢藕色小花珠釵,一條束發用的與衣衫一色的發帶,披向纖弱單薄的身子後邊,整個人便像是二月料峭風中枝頭那初開的花苞,嬌嫩而可憐。

陪同在猶如神仙妃子的大娘子身旁,二娘子更顯怯弱清瘦。

燕攸寧在那人群中仿佛只是可有可無,毫不起眼的存在,人們驚羨於燕夜紫的時候,幾乎不會把自己的目光分一點給她。

可霍西洲的目光卻自始至終沒能從她的身上挪開過一分。

今天的娘子,很美。

她的美,只需要給他一個人看到。

燕攸寧與燕夜紫開始向在場的諸位長者叉手行禮,禮畢,二女一同迎向高座之上的秦太妃,口中呼其千歲,雙雙盈盈跪倒。

秦太妃出,面色和藹,從有司手中接過發笄,取在自己掌中,身旁年事已高的宮長高聲道:“令月吉日,始加元服。棄爾幼志,順爾成德。”

場面一時肅穆。

秦太妃笑容滿面,極其和悅地拍了拍燕夜紫的肩膀,“阿墨,你坐下來,哀家來為你梳頭。”

燕夜紫一時喜上眉彎,不勝愉悅,低眉作恭順狀。

身體重量由膝上緩慢壓至腿上,姿態輕松下來。她順勢瞥了眼身旁一動不動地跪直身體的燕攸寧,心中輕輕哼著,想道,任憑這段時間以來燕攸寧有多規矩守禮,然而妾室所出,終究為庶,爹爹說得對,無論如何她越不過自己去。如今她許了那麽個馬奴,自然更加不會與自己來搶東淄王。

倒是自己高看她了。

秦太妃年事已高,雙手縱然保養再好,也是雞皮遍布,但她的手卻依舊輕捷柔軟,不斷緩慢地為燕夜紫梳理著。

在場的賓客中亦有無數女眷,她們的夫君均為昔日跟隨夏國公的舊部,她們望著那享受了秦太妃溫柔眷顧的燕夜紫,心中也是歆羨的。

出身於公侯家,生而為貴女,真是許多人羨慕不來,求都求不到的。

霍西洲依然目不斜視,只看著位於燕夜紫之旁,仿佛被所有人遺忘的他的娘子,深眸漆幽。

旁側驀然傳來一道喧嘩聲,驚動了霍西洲,像是自己這邊的人與人發生了摩擦,他微微攢眉,按劍尋聲而去。

只見垣墻邊一扇門後,燕愁正帶著人與對面小心賠不是。

霍西洲停在墻內,從這角度只能看到已經探出門的一只金線勾勒的雲頭履,華履名貴,其上的祥雲紋金線熠熠閃光。

燕愁低聲道:“小人監管下人不利,請王爺責罰。”

墻後之人,便是那“王爺”,嗤笑了一聲,伸手將燕愁的肩膀撞開,“不必了,什麽東西,犯不著爺動怒,打發了就是了。”

燕愁點頭稱是。

接著,那“王爺”便從墻後走了出來。

霍西洲站在這個角度,終於看清了來人面目。面如傅粉,唇若含朱,一雙微微上挑多情目,落在白得如瓷如玉的俊臉上尤為風流含情,但他這個人卻給人高貴冷漠之感,不像是普通人能夠接近的模樣。

霍西洲也不知為何,在看到來人的這一刻,胸口忽然傳來一陣陌生的鈍痛和憎惡之感,似乎有種刻在骨血當中的深仇。

他百思不得其解,見那人朝這邊看來,霍西洲皺眉退到一旁,假裝沒有看見他。

李萇面露譏誚,對身旁近侍公輸玉道:“夏國公竟養黑面奴,頗令人意外。”

他並未理會霍西洲,說完這句話後,擡步邁入場外,雙目一掃,最終停在了今日及笄的兩女身上。

與自己定親的是夏國公府的嫡女,正在被秦太妃梳理長發。早聽聞這燕夜紫極美,今日一看,美則美矣,可惜木了點,而且八分的美貌十分的打扮。倒是那個看不見臉的庶女,都說她才貌樣樣一般,但單看那綽柳般的身姿,就給人無限的遐想。

就在這時,靜謐的薈華園中驀然傳出一道淒厲的吼叫。

是個女子尖銳的嗓音,刺破了此刻的靜穆,燕攸寧藏在寬袍下的身體微微抖了抖,但很快穩住。眾人都朝著那尖刻嗓音傳出的方向看去。以燕愁為首的衛隊已經控制住了那個發瘋的婦人,婦人渾身衣不蔽體,狼狽地用指甲劃拉燕愁的手腕,十根指甲在地面刨出了血痕,無論燕愁如何用力,似乎都不能掙脫。

這場變故已經驚動了高臺之上的秦太妃,她為燕夜紫梳妝的手停了下來。

身後,燕昇與盧氏神色驚訝,而衛采蘋的瞳孔驟然抽搐起來,臉孔變得雪白!

“何人如此大膽,還不拿下扔出去!”燕昇對燕愁斥道。

燕愁回稟了一句“諾”,揮手,令霍西洲上前,將這個還在破口大罵的瘋婦人照國公爺的命令丟出薈華園。

霍西洲還未上前,目光穿過人群,發覺娘子似乎正在凝視自己,沖他輕輕搖了下頭。於是,本來邁出了半步的霍西洲,將腳收了回來。

這個婦人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及笄禮上,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麽混進來的,賓客紛紛感到好奇。

那婦人於在場眾人的臉上環視過一遭,最後,她的眼神停在了衛采蘋身上,登時,眼瞳中猶如炸裂了一束火光,不顧一切地朝著衛采蘋撲過去:“衛采蘋!是我啊!衛采蘋!是你當年讓我調換兩個娘子的!是你!”

燕愁親自上前揪住瘋婦人的衣領拽住了她,可沒能阻止得了,她的瘋言瘋語嚷得在場無人不知。

衛采蘋臉色大變,既驚駭又心虛,身子哆嗦了起來,見燕昇懷疑地看向自己,眸中不掩震驚,衛采蘋愈加六神無主,“夫君!你莫聽她,她就是一個瘋子!”

燕昇雖沒有立即聽信瘋婦之言,但經不住震駭,就在他質問衛采蘋的當口,妻子盧明嵐身子悠悠晃倒,竟朝後跌去,燕昇驚聲叫道“夫人”,長臂將盧氏攏在懷中。盧氏虛虛靠住丈夫的胸膛和肩膀,花容盡失血色。

與燕昇的全然不信不同,盧氏的嘴唇都在輕顫,她靠在丈夫的肩膀上,下意識地便朝還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兒看去。

燕攸寧的臉色詫異至極,也似乎蒙在鼓裏。

而她的女兒阿墨,咬一咬唇,面露憤然之色,提裙起身,扭面看向那形容瘋癲的婦人,呵斥:“你是哪裏來的瘋子,到這裏來說瘋話!燕愁你們還楞著作甚麽,這麽無能!還不將她丟出去!”

燕攸寧從此刻燕夜紫的臉上,看出了什麽叫色厲內荏。她仰目望著這個很快將不再是“嫡姊”的少女,跪於地上一動不動。

盧氏喃喃地對丈夫道:“是她,是顧氏……”

當年伺候過衛采蘋的那個仆婦!

上一次發現燕攸寧背後有一朵紅花胎記之後,盧氏一直命人探查失蹤已久的顧氏,可惜遍尋無獲。當時盧氏心存僥幸,以為顧氏既已不在,阿墨是自己的女兒這點毫無疑問,倒是她多心了。萬萬沒想到,顧氏今日出現在此!

顧氏瘋瘋癲癲,仰天大笑,在燕愁等人的鉗制之下她動不了,卻笑出了滿臉的淚水,驀地,她眼神驟然鋒利,直刺向衛采蘋:“國公府的嫡女背後有塊紅花印記!是我親眼所見!幾個產婆都看見的!你——”

她的指頭艱難指向怒目圓瞪的燕夜紫,“你沒有!哈哈哈哈!你沒有!因為你是衛采蘋生的!你那狐媚樣子,跟衛采蘋一模一樣!哈哈哈哈!你們看哪!國公府的嫡女,是不是更像衛氏!”

一言既出,無數人都好奇地比劃起燕夜紫和衛采蘋來。

立在笄禮臺上的燕夜紫,一張俏臉漲得充血通紅,近乎發紫,身子緊繃到發抖,華袂廣袖下雙拳掐出了血。

她厲聲道:“胡說!胡言亂語!”

然而就在她的話音落地之後,人群中卻傳出了驚疑不定的聲音:“咦,這瘋婦所言不假,嫡女果真與——”

他的話沒說完,便被燕夜紫血紅的眸子瞪過去,嚇得閉口。

燕昇只心疼夫人,他意外不已,“夫人……”

這件事,夫人好像並不是全不知情?燕昇心頭掠過驚濤駭浪。

“夏國公。”

及笄禮臺上,秦太妃聲如洪鐘,喚他。

燕昇急忙回話。

秦太妃的掌中還握有笄簪,但已不再有意為燕夜紫將這插簪之禮完成,眉頭不展,她看向臺下的顧氏,說道:“將那瘋婦押解上前,哀家親自問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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